“那个外祖母悖论,听说过吗?”
从各种方面都算得上“低贱出身”的炎无翊所受过的课堂教育仅限于八岁前在福利院上的早教课,却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这理论。炎无翊记得它是因为听起来挺有趣。
外祖母悖论说,假如你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在过去的时空里杀死了正怀着母亲的外祖母,那么问题来了:外祖母死了,肚里未成形的母亲就不会出生,没有母亲便没有你的存在,如此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你就不可能回到过去杀死外祖母,继而带来了另一个问题——
谁杀死了外祖母?
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呢?
“我来自十年后的世界。”
神识从由一片空白中回归眼前的现实,炎无翊面对眼前近在咫尺的异常熟悉却又全然陌生的人,努力使自己张开的嘴巴闭上。
周围布景正是炎无翊熟悉无比的居所,头顶室内灯亮白又有些色调惨淡的光直射在大厅正中央的不速之客身上,将这位熟悉的陌生人全身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他全身上下都是黑的,唯有裸露的皮肤白到发光。180+甚至将近190的身长在细木椅上折了又折,他才能坐下来,像只巨型的黑色竹节虫。莫名其妙出现在别人家的家伙靠着椅背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坐姿连同聊赖的神色竟然与平常坐在这张椅子上的炎无翊如出一辙。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完全不真实,但对于拥有异于常人的力量的炎无翊则不能同言而语。另外,目前熟悉的陌生人不仅拥有同他一样的神奇力量,且强大的程度远甚。陌生人伸出那只比少年更加宽大的苍白的手,动一动手指解除少年身上的力量压迫,随然得像逗弄一只蝴蝶。
周边的世界像被洗净刷新一样,一切感知和色彩都新鲜得明艳,可又真实得刺人。
十五岁的少年与二十五岁的陌生人,两幅同样修长的形态相似的身体相对而立,两张较稚嫩和较成熟却极度相像的脸庞、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相对而望;只有彼此的目光是不同的,它们承载着各自不同的时间,而此时二者却交错着。
在一场又一场跨越时空的相遇中,有一场于此时此地拉开帷幕。
七年前,流氓走进一家偏僻的福利院并声称要收养一个孩子时,当时福利院院长就犯了难:一方面,孩子能有个新归处当然是好事,不仅被领走的孩子能得到新家人和更好的照顾,而且福利院内部的衣食住行也不会那么紧张了;但另一方面,且是主要方面——流氓作为一个流氓,是否具备一个合格监护人的条件,这点让人忧虑。
不过流氓本人对他人的质疑不屑一顾,对于自己本身能否成为一个好监护人也不甚在意。男人的目光粗略打量入眼的孩子们,然后坐在院长室的办公桌前,一份份看过他们的资料,很快就看完大部分了。这所福利院聚集了很多无父无母的孤儿,这群孤儿中来历不明或是出身棘手的占了不容忽视的比例,这使得他们的原本出身带有一定风险,而他们本人就成了烫手山芋,很少有人要闲着冒这个险收养他们。
而就冲以上这一点——他流氓没嫌孤儿的麻烦出身,对方也没必要对他嫌这嫌那了吧,相互嫌弃又是何必呢?
虽然是这么想,但流氓还是先剔除了出身特别惹麻烦的那部分孤儿,反正他们绝不是他想找的那个孩子。
良久,他放下了那沓东西,还给坐对面的院长。
看来没有特别意属哪个孩子——院长这么想着,毕竟对方第一次来。一般人们只有相处一段时日后才能决定自己想要收养哪个孩子。
福利院在每周的这一天都会给孤儿们发小蛋糕和饼干当作饭后点心,小蛋糕一块,饼干有时两块,有时三块。孩子们都很珍惜每周的这一天的难得的享受。人的品性不一,这时凭借体格或是其他优势夺取别人的和增加自己的,是难免的情况。 流氓摊靠在椅背上,寻思一会儿,突然问起了方才和院长经过户外活动草坪时,一眼看到的那个为一块饼干和其他人大打出手的小孩。
流氓和院长经过那块草坪时,喧闹幼稚的争执已经在发生了,事情的起因并不清楚。不过呢,不管那个小孩是掠夺者还是被掠夺者,等他们的老师急匆匆赶来时,那小孩已经把饼干夺来吞尽,成为了胜利者。
那小孩约七八岁,争夺时龇牙咧嘴的样子和其他同龄男孩没有不同。值得流氓注意的是那小孩的眼睛,黑色的,很纯粹的黑色——实际上绝大多数人的眼睛是深棕色,给人以黑眼的错觉,真正的黑眼则很罕见。
虹膜颜色太深以致难以看到瞳孔的轮廓,好在眼瞳边上溜着一点光,看上去不那么空洞骇人。
院长室里,流氓接过院长从那沓资料里抽出的其中一张纸,上面有那黑眼睛小孩的资料简介。看到姓名一栏,流氓眼球微动,说:“他没有姓氏?”
院长说,八年前当地一条代孕资本链因为某环节出了问题,出现一批弃婴,其中一部分被送到了福利院,也就是这里。而那个黑眼睛小孩,就是有幸被送到这里的弃婴中的一个。
“我们无从得知他的生身父母,就无所谓姓氏了。”院长轻声地说,“可是最后我们觉得这不再重要了,那孩子比没能被送来的孩子们幸运,同时又比其他被送来的同伴们幸运,因为有几个在幼儿时病死了。”
结缔养父母子女关系,成为家人一起生活,是个双向的过程。
然而流氓的资料明晃晃显示着他实在太不靠谱,而且还有服刑记录!这样的人理论上没有从这里领走任何一个孩子的资格,可是在这片臭名昭著的“三不管”地带,一个流氓收养一个孩子相比起来又不是不可原谅的事;毕竟还有着更流氓的人呢,这样的家伙甚至还养着一两个亲生孩子!
院长原本想把黑眼睛的孩子单独牵过来院长室,让他们面对面。可把一个孩子和福利院紧张的物资权衡一下,中年却有着半头白发的操心男人还是先拒绝了流氓的领养申请。
紧不紧张,日子都度过来了。
相比院长,孩子却没有考虑那么多,可能是对流氓的一长串案底不甚清楚的缘故。
听说了流氓的领养申请后,黑眼睛孩子唯一想到的是他可以到外面去?脑瓜里浮现出福利院围墙外的公路,公路远处的几栋楼房——不过大家从没见过住在那里边的人,那里边的也没人来到过这里——接着是朦胧的楼房更远处的景象。
反正不论其他人内心真正的意愿如何,黑眼睛孩子比院长先同意了流氓的申请。在像走流程一样的十天半月、或者更久一点的所谓充分接触之后,流氓在领养程序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炎无忠。
炎无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是没有过熬夜的经历,但很少有睡不着却没有事想做的无聊尴尬的情况。
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不仅长得一副谜团重重的样子,还知道炎无翊衣内侧的小刀,也清楚他发起攻击前的潜在动作。
而且也是能力者,异能也和炎无翊几乎重合——将意念力具化,也就是“意念控制”。
唯一不同的是极度过人的异能强度,炎无翊异能的强度完成不能与之抗衡。
因为与强大异能抗衡而快要脱力的少年喘着粗气。
这位沉淀了十年时光的陌生人用具化的意念力扶起如获大赦的炎无翊。
“......叫我陆肆吧。”熟悉的陌生人声音有些飘渺,“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你以后就跟着我,我教你我会的一切东西。”
至于收养炎无翊的流氓炎无忠,陆肆那张成熟的脸露出炎无翊所熟悉的神色,从这炎无翊便猜到无论过多少年那个流氓根本不会有长进和改变。不过陆肆的话却是有点出乎意料的,声称那个流氓终于顶不住债把炎无翊卖给了最大的那个债主,自己不知所踪。
这操作有点意料之外,毕竟流氓酗酒赌博欠债,惹上的新仇旧恨时不时波及养子,但客观来说其本人倒从未主动或恶意地伤害过炎无翊。Emmm但又从另一个客观来讲,考虑到他的垃圾程度,一顿买卖操作貌似也在情理之中——
方才炎无翊在外头发现的昏死的人,就是债主派来“拿货”的。
陆肆捏着下巴想起了什么,掐指一算,说:“你回来路上的跟踪你的人不是变态,也是来‘拿货’的。估计是分了两路,一路四周勘查,一路在这守株待兔。”
陆肆还说了一些事,但唯有流氓的事,炎无翊接受得算良好。
“所以最大的债主,是谁?”炎无翊将以往接触到的大大小小的债主们过滤一遍,也没觉得有哪个被欠得特别突出。
陆肆知道年少的炎无翊想些什么,半晌开口道:“那个债是收养我.....你之前欠的,而且不是其他物质债那么简单。”说到这时,年长者喉咙里的调调散了些轻快,继而又说:“你知道——” 回忆中陆肆的声音似是被突然抹去,仅剩下的唇间张合的画面越来越模糊。
床被中的炎无翊顿感一阵悚栗,突如其来毫无征兆地,周围的景物扭曲成呐喊一般的怪状,一股全然陌生的异能量波动风一样卷起来,面前的空间竟开裂出一道虚无裂缝,继而从暗缝里出来一个鬼魅人影,一只手像锁链闪电般掠夺而来。那只手却在距离炎无翊鼻尖不到毫米处便刹了下来,只残留一阵劲风扑在少年脸上。时间流速似乎变慢了,炎无翊盯着近在咫尺的手掌,甚至能看清上边刀刻般的掌纹。只需不到一秒,这只手就能把炎无翊的脑袋连同整张脸直直攥住。
炎无翊即刻感知到另一股异波动,它令他熟悉无比,又隐约携着种打磨过的狠劲,以及时间沉淀出的强大。它绕在这只手上,如同成年人制住了孩童的手腕。
即刻,房间墙壁破开一道劲风,一团影子直生生砸开墙壁撞上炎无翊面前的人影,刹那间的气流呛得他无法呼吸。两个不明玩意台球一样撞在一起,又保龄球一样将墙壁砸出蛛网一样的裂痕,飞溅的血肉连同气流中夹杂的碎石粉一起,溅落满地,或者混成一团绕在空中,到处都是。
睡着另一个房间的陆肆挥动意念扫开污秽、粉尘和碎石从墙壁大洞中出现了,第三个深夜入侵者吊在他身后的虚空之中,像只被提住尾巴的老鼠。他面色不善,有着较深轮廓的深邃的面庞密布着微弱的光影。第三个入侵者从虚空中被扔到地上,身体在地面猛地一晃,炎无翊听到人体内什么东西碎掉烂掉的声音。
炎无翊意识到在陆肆的记忆中,也就是后者十五岁的时候没有这场战斗,否则他没理由在原地拖到现在。
“过去”似乎出现了某种变量,未来的发展线就变得不可预测起来。
炎无翊嘴唇微张,刚要开口,就被陆肆打断了。
“虽然早了点,但我们得走了。”陆肆收敛了阴桀之色,很快恢复了过来,回头拎起床头的大衣披上。
“走去哪儿?还有这些人是谁?”炎无翊望向地上的尸体。
这些凭空啥来的有着诡异力量的家伙们和之前倒在外头暗巷里的人显然不像是一种层次的。后者即使是炎无翊也可以撂倒;而前者,炎无翊不得不承认,那个能力者的手袭来时他根本没反应过来。
很难想象有这样诡异能力的存在会特地出现在一个地面世界小混混的居所里。继而,炎无翊目光瞥向陆肆的背影,看着他抖好大衣的衣摆,修长健壮的手臂拉开房子低矮的正门——少年看见一扇门割开了光与黑夜,窥见一方通行外的子夜,站在光与暗分界线的年长者正如那子夜般的漆黑。那漆黑的身影侧过来望着炎无翊,眼里是势在必行的决然——炎无翊得跟他离开。
炎无翊的嘴角顿时拉下来,无声驳问着凭什么。就算陆肆和炎无翊是不同时间轴的同位体,但就在同位体们面对面那一刻,他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性格、外貌、过去的经历如何相像,炎无翊也不再是‘十年前的陆肆’,他将有着与陆肆不同的未来模样。凭什么陆肆对待炎无翊的态度就像是任由自己把控和雕刻的石头?
可是内心随即涌上另一个声音:真的不走吗?拒绝陆肆而继续待在高楼脚底那蜘蛛网或老鼠洞一样的贫民窟里,偶尔窥一窥头顶高楼大厦间狭细的天空裂缝。没有接受过任何正规教育,没听说过什么高等学府,连阅读一本书都成障碍。也许继续像之前那样走街串巷找临时工,当天拿钱当天吃饭,以后也许遇上什么小机遇做点小本生意,就像流氓一样;又也许变成一个真正的流氓恶霸,依靠恐吓、掠夺和杀害他人生存,爬到一群人的顶点,变成地头蛇,直到某一天被更强的人杀害、掠夺和替代。
炎无翊从前意识到,自己被两个不知面目的人自作主张带到这世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被带到这里,“过去”没有光明,“将来”没有希望。
原本炎无翊将无缘无故被带到这世间的遭遇都规划好了,然而直到一个更加莫名其妙的神秘人从天而降抓住了自己,而这人的身后便有着另一条路。新路的尽头不知伸向何方,炎无翊无法看到自己的遭遇,也无法看到自己的结局。
但陆肆的到来确实让他的灵魂从“过去”的旧体中新生出了一块,原本习惯了“陈旧”的血液微微发热,心跳急促起来。
他得看看这条路的样子,就算未来回首,它竟是一个多么糟糕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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